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很甜的

殊途(下)

※萧疏寒x蔡居诚

殊途(上)





那是一截断臂,手掌骨节分明,手指修长纤细。
它静静地躺在青石砖铺就的地上,染了尘埃和污血。周围一群身着武当弟子服的人层层包围着,把蔡居诚严严实实地挡在外面。
然后白发的道长手持拂尘,从石阶上缓步而下。
他拾那断臂,面上看不出什么表情。
一只青色的蝴蝶绕着他盘旋一周,飞越众人的头顶,飞过红尘三千丈,在一片纷纷扬扬的大雪中,径直向蔡居诚飞来。
它带起一片风雪,在武当金顶和蔡居诚之间划了一道银河。

“醒了醒了。”少女的声音从耳侧传来。
蔡居诚睁开眼睛,周遭是明媚的阳光,树影和鸟语,温柔地反而更像梦中。他挣扎起身,才觉右臂空空如也,袖口被扎了起来,这才想起他本该是死了的。
拖着断臂,在寒风大雪里出走,不过半途便栽进冰寒刺骨的河里,却还是活了下来。不知道是老天忽然开眼垂怜于他,还是漫天神佛道他未受尽人间百苦,不许他解脱。
“我们云梦放了禁制以后,好长时间没见过河里漂来人了。”那少女持着灯,青色的蝶影绕过她的指尖,湮灭在灯里。
蔡居诚冷哼一声:“你救了我?知道我是谁吗?”
那少女觉着有趣,瞧着他:“我知道,蔡居诚,武当叛徒,我在玲珑坊见过你的,”

“武当金顶上的事早就传的沸沸扬扬,你倒是好玩,嘴里喊着要杀上武当报仇,却舍了条手臂给他们解围。”
蔡居诚权当听不见,低下头去看仅存的左手上掌心的纹路。
他以为自己是天之骄子,仗剑踏歌顶天立地,万里江湖里走一遭,烟火红尘里过一轮,便能留在青史中。却不想自己原是连芸芸众生都不如,他人垂涎的皆是他的床帐密事,口舌间恨不能将他挫骨扬灰拆吃入腹。
武当曾赠他一身年少,意气风发。而如今他的锋芒已经悉数磨尽,傲骨峥峥早被武当化不去的霜雪压弯,到头来不过拿一只断臂偿了恩仇。
蔡居诚问少女:“药石无医之症,你要怎么救。”
江湖上说云梦的医者,手持一盏灯入人梦中,胸有郁结的便叫他释怀,身有病痛的便令他痊愈。若是过往不堪者,就抹去记忆,算作重生。可是他蔡居诚不想弃置过往,他胸中没有了豪情,却还有恨意。
“你做过梦吗?”白衣的少女问到。
蔡居诚嗤之以鼻:“姑娘当我是三岁幼童?世上何人没做过梦。”
“梦可是个好东西,醉生梦死,可医百病。”云梦少女也不为他的态度所恼怒,只从灯中引了只蝴蝶,青色的翅膀好像泛着光,幽幽向他飞来,在他眼前化成粘稠的烟雾,染上天光,铺将开去。她轻轻笑道:“药石无医,就赠你欢喜啊。”
蔡居诚便疲倦不堪地闭上眼。

梦中又回到幼时,他看见尚是孩童的自己,蹑手蹑脚地靠近在廊下闭目休憩的萧疏寒。
“诚儿。”萧疏寒睁开眼,吓得那顽皮的幼童脚下一顿。“课业做完了吗?”
“做完啦。”那幼童奶声奶气地回答,从身后掏出一条流苏。“闻师叔教我编的,师父你看。”
那孩童扯着萧疏寒的衣袖,满面皆是蔡居诚熟悉而陌生的期待。
“诚儿手巧,自然好看”萧疏寒笑道,摸了摸孩童的脑袋,便被自己这徒儿扑了满怀。“师父尚且不会呢。”
“师父也有做不到的事吗。”
“师父并非圣人,自然也有不会的事。”
“那我教师父吧。”孩童的眼亮了起来,有如金顶上的星辰。他在萧疏寒膝上坐定,有模有样地引着萧疏寒的手去梳理丝线,磕磕绊绊几番才编成一个并不精致的成品。
那小孩儿如获至宝,小心翼翼地将师父编的流苏收好,才安心窝在萧疏寒怀中。
“以后师父的心愿,就由诚儿去完成。”他的声音稚嫩,却信誓旦旦。
而萧疏寒将他小心护在怀里,拿了串糖葫芦给他,一边分明是温柔地应承下来了。

蔡居诚再睡不得安稳,在梦中流下泪来。
云梦少女听着他小声地说了什么,好奇地凑上前去,方才听清。
他说:“师父,如今的糖葫芦,为何这样苦呢。”


蔡居诚被云梦弟子救下的事不知道怎么传到了武当。
武当三番五次地来要人,全让云梦的那位终日瞌睡的掌门挡了下来。那女子拨弄着身边的灯笼,微澜居门口挤满了云梦弟子。
蔡居诚身着便衣,随处找了个不引人注目的地方呆着。
这位置其实不太好,他听不太清楚邱居新和照顾他的那个云梦少女对话,倒是那掌门打了个呵欠,若有似无地瞟了眼蔡居诚的方向。
确实是个聪明的女人。
不知道那邱居新与少女说了什么,蔡居诚只听到少女断断续续的声音。“..............经脉逆行.....心结过深.........药毒入骨......”少女顿了顿,模仿蔡居诚平日里嘲讽的语调,“他也没几月好活了,现下这幅样子也没法给武当添什么麻烦,你让萧掌门安心吧。”
邱居新身后的弟子说:“但是蔡居诚是武当的人,你要扣下,问过他的意思了吗。”
蔡居诚哑然失笑。
他曾是武当的二师兄,自小饮的是武当水,学的是武当功法,而如今要捉拿他的是武当,维护他的却是一个萍水相逢的云梦弟子。
着实引人发笑,是他咎由自取,也是他一败涂地,
蔡居诚从藏身的地方走出,他身着白衣,右臂里空空荡荡,云梦的风吹的他广袖翻飞,好像白鹤将要乘风而去。
少女睁大眼睛,他却只是向邱居新略一行礼,不复往日锋芒。
“在下与武当没有任何关系了,武当要我项上人头,等个月余便是。”他的眼神如一滩死水,再惊不起任何波澜。“邱道长请回吧。”

云梦少女跟在蔡居诚身后,半响才嗫嚅道:“蔡师兄,我不是有意瞒着你的。”
蔡居诚摇摇头。
他在这世上短短的二十余年,所受过的谎言太多。
他是萧疏寒得意弟子是假的,翟天志助他夺回掌门之位是假的,还债便能换回自由身也是假的。他细细数来,唯有这少女是真心待他,这小小的欺瞒,实在算不得什么。


不过几日,武当的人又来了。
这回是萧疏寒亲自上门。
白发的道人站在观梦台上,平白为温柔的水乡带来一丝冷清的寒意。蔡居诚拒不相见,唯有他身边那个少女来了。
萧疏寒第一次被自己的二弟子拒之门外。
蔡居诚愣愣地看着少女带回来的糖葫芦,放在油纸上,金灿灿的糖浆裹住艳红的山楂果。
“你快些吃吧。”少女催促道:“你师.....萧掌门还等着我去给他回话呢。”
他很久没吃过这个东西了,自从邱居新崭露头角,他就不再是萧疏寒捧在手心的徒弟了。
其实若他一直都不曾尝过萧疏寒的宠爱,日后也不至于被妒火冲昏头脑。虽是他自己心性不纯,但是如果他没对一时甘甜食髓知味,又怎么会熬不过至苦人世。
一晌贪欢,要用半生偿还。
“我不要了,你拿回去吧。”蔡居诚说。
那少女重新将糖葫芦打包好,蔡居诚又掏出个盒子,让她一并带回去。
少女瞧了瞧内里的物件,是个做工不算精细的流苏,虽然褪了颜色,却被保存地很好。

萧疏寒也没想过能再看到这个流苏。
他叹了口气,向少女道了谢,踏上了离去的渡船。船只行到半路,萧疏寒却又感觉到什么一样,回头去看。
是蔡居诚在那个地方,向他的方向叩首。
云梦白色的花树让风一吹,花瓣洒了他的徒弟一身,落在发上,恍若霜雪染白头。
终是远了。



“你可想好了?”
“引梦术可医百病,抹了过往便算作重生,这可是你自己说的,莫非是夸大不成?”蔡居诚不轻不重地回答道。
“你不想报仇了?”
“我能活不过月余,又何苦这样折腾自己。”分明武当弃徒是他蔡居诚,可如今这模样,倒像是他参透了大道,看透了红尘,要飞升登仙了一般。
少女看着他古井无波的眼神,抚着灯柄,只好应下。“但是能不能忘,就要看你自己了。”
她从灯中引了一群蝴蝶,顺着青葱一样的指尖飞出,光影绰约,汇成一道细细的银河,横在蔡居诚眼前。
银河的对岸化出武当的层峦叠翠,是他熟悉的暮鼓晨钟,却是他陌生的热闹欢腾。
平日里肃杀的风雪仿佛成了绕指柔,白雪里点燃了几栈红色的灯笼,在富丽堂皇的飞檐上,好像最艳丽的山楂果儿。
不知是哪个小弟子点燃了第一只炮仗,素来安静的武当顶上便沸反盈天,笑声和鞭炮声交织在一起,烟花在他们身后的深空炸开,点亮了金顶。
爆竹声声辞旧岁,那样温暖,那样明亮,仿佛近在迟尺。
却是他无法拥有的武当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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